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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格斯說過,任何新的學說,都“必須首先從已有的思想材料出發(fā),雖然它的根子深深扎在經濟的事實中?!保ā恶R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55頁)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哲學也是如此,必須從已有的思想材料出發(fā)。
什么是我們今天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哲學已有的“思想材料”呢?廣義地說,馬克思哲學的原生形態(tài)、次生形態(tài)和再生形態(tài)(這里所謂“原生形態(tài)”、“次生形態(tài)”和“再生形態(tài)”是借用了高齊云先生的提法。參見《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的原生、次生、再生形態(tài)》,中山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當代研究的成果,包括當代西方哲學的成果,推而廣之,人類文明的一切已有精神成果,都是我們今天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思想材料”。當然,對這些思想材料不能沒有一定的鑒別和取舍。而我認為最值得我們珍視的,應該是馬克思哲學的原生形態(tài),這也是本文提出“回到馬克思”的用意所在。這樣說的理由是:馬克思哲學的原生形態(tài)是真正能夠代表和體現馬克思哲學精神實質的理論形態(tài),它是我們繼續(xù)發(fā)展馬克思哲學的可靠理論基礎。
之所以要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長期以來,以斯大林1938年9&127;月發(fā)表的《論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一文為藍本的,從前蘇聯移植過來的傳統(tǒng)教科書體系模式,已經在不少人的頭腦中根深蒂固,乃至被視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標準模式和惟一正統(tǒng)的形態(tài)。也就是說,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次生形態(tài)和再生形態(tài),取代了本應由馬克思哲學的原生形態(tài)占有的地位。
我之所以特別提出要回到馬克思哲學的原生形態(tài),還因為在我看來,次生形態(tài)和再生形態(tài)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與馬克思哲學的原生形態(tài)之間,存在著重大的區(qū)別。這種區(qū)別不是枝節(jié)性的,而是根本性的。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次生形態(tài)和再生形態(tài)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未能充分體現馬克思哲學的原生形態(tài)的精神實質,甚至可以說它們在一定程度上背離了馬克思哲學的精神實質。
事情是否如此呢?這里擬從哲學觀的視角作一些分析。
所謂“哲學觀”,簡略地說,就是哲學的自我觀照或哲學家的自我意識。它是哲學家對與哲學活動本身有關的一些根本性問題的觀點、看法和態(tài)度。這些問題包括哲學的主題、對象、性質、方法、結構、功能、任務,哲學的產生、形成、發(fā)展和未來命運,哲學與現實、哲學與時代、哲學與其他文化活動的關系,哲學活動的目的、意義與價值,哲學家的形象及其在現實社會生活中的角色,等等。其中,哲學的性質問題或“哲學是什么”的問題,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可以說是哲學觀的核心。
邏輯地看,“哲學是什么”的問題可以解析為這樣三個問題:“哲學曾經是什么”、“哲學將來是什么”和“哲學應該是什么”。前兩個問題涉及的是“哲學是什么”的事實層面(既定事實和推定事實),關于它們的定義可稱之為哲學的描述性定義;后一個問題涉及的是“哲學是什么”的應然層面,關于它的定義可稱之為哲學的規(guī)范性定義。
描述性定義屬于“史”的視角。從哲學史上看,“哲學是什么”不可能有一個最終的規(guī)定。一部哲學史,同時也是哲學觀的演變史。如何看待哲學中具體觀點的演變,需要有一種哲學史觀;如何看待哲學觀本身的歷史變遷,則需要有一種哲學觀的哲學史觀。從哲學觀的哲學史觀看,一種哲學一經形成,即成為歷史,它的理論框架、概念系統(tǒng)和思維方式一旦被凝固化,對探求新知和哲學的發(fā)展就會起阻礙作用。真正的哲學,應當成為“去蔽”者而不是“遮蔽”者。
規(guī)范性定義屬于“思”的視角。哲學研究者所憑借的就是“思”,最好是切己的“思”。從思的視角看,每一個從事哲學研究的人,都不可避免地要對哲學作出自己的理解和規(guī)定,否則就不可能展開其理論活動。哲學家個人對“哲學是什么”的規(guī)定,實際上是他對哲學的一種理解,即他認為“哲學應該這樣(是什么)”。“應該”的問題,要求哲學家必須保有自己的價值立場。從一定價值立場出發(fā)的一定的哲學觀,是哲學家自己為自己設定的哲學規(guī)范。它不僅是哲學家全部理論活動的邏輯起點,是他進行理論活動必須遵循的原則,而且是他全部理論活動所要達到的結果和目的。
當然,上述兩種視角又不是完全無關、彼此外在的,事實上它們常常交匯在一起。也只有把兩種視角結合起來,即把“思”的視角和“史”的視角結合起來,把“思的歷史性”和“歷史性的思”結合起來,才能對“哲學是什么”的問題作出比較恰當合理的說明。而這就是要回答“哲學能夠是什么”的問題。這一問題的確切含義是:按照哲學發(fā)展的歷史,和它在今天所達到的水平,什么樣的哲學才算得上我們時代里真正的哲學。
馬克思的哲學觀,是馬克思對哲學的規(guī)范性見解。馬克思在創(chuàng)立自己的新哲學時,并沒有刻意為它制定一個一勞永逸的體系,甚至也沒有給哲學下過明確的定義。他的哲學觀,是通過一系列論戰(zhàn)性著作來表述的。
早在1842年《萊茵報》時期,馬克思就意識到哲學與現實世界的“相互作用”,表現出反思辨哲學的傾向。這一思想傾向,在隨后的《黑格爾法哲學批判》、《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和《神圣家族》等著作中得到了進一步發(fā)展。并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終于形成為明確的哲學觀。在這里,馬克思又加進了批判包括費爾巴哈在內的一切舊唯物主義的新因素,從而使自己的哲學觀與一切舊哲學觀劃清了界限。
第一,馬克思哲學的產生宣告了那種超越實證科學的玄思哲學的終結。就根本性質而言,馬克思哲學不再是提供什么終極真理知識的理論,既不是尋求一切存在背后的所謂隱秘本性或終極本體的理論,也不是妄想為世界建立統(tǒng)一體系、提供世界整體圖景的理論。它把傳統(tǒng)的形上本體論哲學作為一種過時的哲學形態(tài)遠遠地拋在了自己身后。
第二,馬克思哲學的基本精神,是科學的批判精神。早在馬克思哲學形成初期,馬克思就提出:“我不主張我們豎起任何教條主義的旗幟”;“新思潮的優(yōu)點就恰恰在于我們不想教條式地預料未來,而只是希望在批判舊世界中發(fā)現新世界”;“如果我們的任務不是推斷未來和宣布一些適合將來任何時侯的一勞永逸的決定,那末我們便會更明確地知道,我們現在應該做些什么,我指的就是要對現存的一切進行無情的批判,所謂無情,意義有二,即這種批判不怕自己所作的結論,臨到觸犯當權者時也不退縮?!薄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416頁)這一體現新哲學原則精神的思想,為馬克思一貫堅持和重申。
然而,傳統(tǒng)教科書及其所代表的馬克思哲學的再生形態(tài),并未鮮明地體現馬克思的哲學觀與舊哲學觀的本質區(qū)別。相反,它沿襲了舊哲學關于哲學問題的許多非科學的提法。例如,把馬克思哲學看做也是主要回答“世界的本原是什么”、“世界的構成和本性是什么”、“整個世界的本質是什么”等問題的理論。這是把馬克思哲學“本體論化”的表現。無數事實已經證明,哲學不可能代替科學和實踐經驗去回答世界“是什么”的問題;回答世界“是什么”的工作,只能由實踐經驗和科學知識來提供和完成;以超驗、玄思的方式和姿態(tài)發(fā)言的,只能是夢囈和偽科學。至于傳統(tǒng)教科書所體現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再生形態(tài),把哲學變成遷就眼前事變的注解性工具,更是嚴重背離馬克思哲學的批判精神?!肮珓諉T之家有”版權所
必須指出,馬克思哲學在哲學史上的變革,不僅表現在它的具體理論觀點與舊哲學迥然有別,而且首先表現在它的哲學觀與舊哲學根本不同。它改變了哲學的對象、性質和功能,改變了哲學問題的提法和探討哲學問題的思維方式。為了正本清源,當前首先就是要回到馬克思所闡述的哲學觀上。
最后,有必要說明,所謂“回到馬克思”不是一個逆向的倒退口號,毋寧說對當前來講,它正是一個前進性的理論步驟。有似于所謂“文藝復興”,雖然打著“回到古典文化去”的旗幟,但并不是真的要回到古代去。同樣,在我們這里也只是要求回到在歷史演進中被“遮蔽”的馬克思哲學的真精神上,并以它作為我們繼續(xù)前進的出發(fā)點。它不是也不可能是要回到馬克思哲學的一切既成結論上,并教條主義地固守這些既成結論。當然,即使是回到馬克思哲學的真精神上去,在這里也有一個所謂“解釋學循環(huán)”的問題存在。就是說,馬克思哲學的真精神不是現成地擺在那里的東西,它也需要通過我們的闡釋和理解才能揭示出來。這種揭示有可能符合馬克思哲學的真精神,也有可能背離這種精神。但闡釋和理解又是不可缺少的,否則馬克思哲學的真精神就會隱而不彰。怎樣解決這一矛盾呢?我認為在這里并沒有不能解決的困難,因為馬克思哲學的真精神就存在于馬克思的原著中,它是可以通過我們的認真研究弄清楚的,而且這種研究越是體現“創(chuàng)造性解釋”的原則,就越是符合馬克思哲學的真精神。換句話說,馬克思哲學的真精神是有待于我們去理解和發(fā)現的,而這只有在創(chuàng)造性的研究和解釋中才有可能。從本質上看,馬克思哲學的原生形態(tài)經過整理和系統(tǒng)闡發(fā),是與現代實踐和科學發(fā)展的方向完全一致的,也就是說,它的精神實質是與當今時代精神完全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