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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藝術創(chuàng)作的領域,個體生命的投入非常深,因此,藝術創(chuàng)作常常被形容為一種類似生產(chǎn)嬰兒的過程。中國清代的偉大文學作品《紅樓夢》是作者曹雪芹生命最后十年嘔心瀝血的創(chuàng)作;俄國19世紀偉大的文學家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evsky)也以最后十年的生命,投入于他最后的作品《卡拉馬佐夫兄弟》。這兩部偉大的小說,都沒有完成,但似乎絲毫不影響它們在人類文學史上長遠廣大的影響。
曹雪芹寫作《紅樓夢》時已經(jīng)是家業(yè)頹敗、窮困潦倒,他對自己一生的回顧,有極深的眷戀、感嘆,他形容這本書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p>
好的藝術創(chuàng)作往往是創(chuàng)作者個人執(zhí)著的癡迷。“癡”這個字,在中國藝術中常常被用到,用來形容藝術創(chuàng)作中最動人、最不可解,執(zhí)著而又專注,以至渾然忘我的那種情境。
“癡”在一般世俗的意義上,并不是一個有正面意義的字。從字形上來看,“癡”是“廣”的部首,合起來,是“理知”的“病”。我們一般說“白癡”,大約也特別指智能上的某種障礙。但是,在中國,許多藝術創(chuàng)作者喜歡“癡”這個字,也有許多藝術的欣賞者,把“癡”當成欣賞藝術的最高情境,·我們在一般日常生活中,也常常聽某一個人形容自己閱讀小說、看電影、欣賞舞蹈或聽音樂,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
中國古代與“癡”有關的兩個藝術家,一個是晉代的顧愷之,一個是元代的黃公望。
顧愷之幾乎是中國最早被著錄的繪畫創(chuàng)作者之一。他的《女史箴圖》現(xiàn)在收藏在英國的大英博物館,是中國早期的繪畫杰作之一。顧皚之也以三國時曹植著名的文學作品《洛神賦》為題材畫成了美麗的故事畫,以后歷代都有臨摹,是繪畫史上的名作。
曹植的《洛神賦》據(jù)說是描寫他一段隱秘不可告人的戀愛,曹植在愛情的失望與感傷中回家,路過洛水,神思恍惚,看到有一美麗的女子在水面云端飄飛,旁邊的人告訴他那就是洛水之神——竊紀。曹植因此寫下了動人的《洛神賦》,是中國非常早的一篇專門描寫女子美麗形貌的文章。這樣美麗的傳說,加上文字的優(yōu)美,當然激發(fā)了畫家顧皚之用繪畫表現(xiàn)的渴望。
年代太久遠了,顧愷之的《洛神賦》原作已經(jīng)失傳,但是依據(jù)宋代的摹本,我們還是可以感覺到顧愷之塑造的“洛神”容貌舉止細膩,衣帶裙據(jù)飄飛,的確是凌波微步、儀態(tài)萬千的女神。
歷史上贊美顧悄之,說他“畫絕、才絕、癡絕”。
“絕”有“登峰造極”的意思,表示顧俏之繪畫、比的“一絕”。才能都到了無人可
我們對“畫絕”“才絕”,都比較容易了解。在繪畫、才學方面的努力,達到一種無人可比的登峰造極之境,使人鼓掌喝彩。
但是,怎么解釋“癡絕”呢?
“癡”如果是一種“理知”的病變,為什么在藝術創(chuàng)作與藝術欣賞兩方面都如此被特別看重呢?
元代的大畫家黃公望,以“大癡”作為他畫畫的名號。不但要“癡”,而且要“大癡”,似乎也繼承了顧愷之以下中國藝術的一個重要的傳統(tǒng)。
正如曹雪芹寫《紅樓夢》的感慨:“都云作者癡?!?/p>
“癡”是一種狀態(tài),是在藝術創(chuàng)作的領域,創(chuàng)作者完全忘掉現(xiàn)實的理知,像一個瘋傻的癡呆者一樣,一心專注于別人無法了解的領域的一種執(zhí)著和沉迷。
曹雪芹的癡,顧愷之的癡,黃公望的癡,都是經(jīng)由藝術創(chuàng)作,把自己的生命提高到了一股理知以上的層次。
在現(xiàn)實世界中,我們大多在追求“理知”。從小到大,我們的教育、我們的考試,也都在測驗、培養(yǎng)我們“理知”的能力。一個是非題。訓練我們判斷“是”與“非”;一個選擇題,訓練我們辨別的能力。這種理知、分析、判斷的能力當然對我們的成長有很大的幫助。
但是,人是不是只需要理知、思維、判斷?
用一生的時間,培養(yǎng)了判斷是非與選擇的能力,生命就沒有了介于是非之間、難以選擇判斷的時刻?
當然不是。是不是說明我們的
我們的生命,其實充滿了各種復雜的矛盾。我們理知所能了解的部分,在整個宇宙中,其實微乎其微。
真正的理知,到了深邃之處,也可能不是是非與選擇。甚至,沒有解答,只是一種近于“癡”的專注與執(zhí)著而已。
我們其實對“死亡”一無所知??茖W上對“死亡”的界定,是心臟停止,是呼吸停止,是腦波停止,也都還有爭論;而在廣闊的哲學或宗教的領域,“死亡”更是不斷被不同的理論所拴釋。
莊子曾經(jīng)懷疑過簡化的是非二分法。他說:“此亦一是非,被亦一是習F?!?/p>
這種對于是非理知的質疑,為中國保留了一個個人繼續(xù)執(zhí)迷、探索、思考的過程。
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癡”,藝術欣賞中的“癡”,都非常像這種執(zhí)迷、探索、思考,卻又不斷進人新的困惑的處境。
藝術創(chuàng)作者嘔心瀝血,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是一種“癡”;藝術欣賞者,在作品中陶醉癡迷,如醉如癡,也是一種“癡”。前者比較辛苦,后者則是分擔前者的傷痛與喜悅,也同時釋放了自己的憂傷與喜悅。
因此,“如醉如癡”的確是欣賞藝術的一種情感,也是一種健康的態(tài)度。
“醉”和“癡”都有一點逃開理知的暗示。
我們平常的現(xiàn)實生活中,“理知”的運用太多了,我們總是用太過目的性的方式看待生活,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一切都從現(xiàn)實的利益考慮,一切都斤斤計較。但是,當我們微“醉”和微“癡”的時候,我們會忽然發(fā)現(xiàn)生命除了現(xiàn)實之外,還有其他海闊天空的領域,我們借著藝術欣賞上的“醉”和“癡”,把自己從狹窄的理知世界中解放出來,得到一種自由,得到另一種對生命不同的愛與享受。
因此,藝術的欣賞,雖然不同于藝術創(chuàng)作,沒有那種整個生命投人其中的嘔心瀝血的辛苦,但是藝術欣賞本身,也一定是個人生命經(jīng)驗一次難得的釋放。
我們是否曾經(jīng)被一首詩感動,到了眼熱心酸的地步呢?唐代的李商隱寫他自己的愛情,寫到“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我們或許都心中一驚。我們小時候也許養(yǎng)過蠶,看到春天的蠶,不斷吐絲,把自己纏繞起來,那吐絲的過程,其實也就是一個生命死亡的過程,然而,它那么專注,那么執(zhí)著于完成一個繭;蠟燭也是我們熟悉的經(jīng)驗,蠟燭一燃燒,放出了光亮,也同時是它毀滅自己的過程。李商隱這首詩,一般被認為是一首戀愛的詩,但是,好的藝術作品,經(jīng)歷一千年,與千千萬萬人分享它的憂傷與喜悅,通常都不會狹窄到只是很個人的戀愛。或者說,李商隱是借著自己對愛情的執(zhí)著癡迷,分享了春蠶與蠟炬的生命的莊嚴,又借著春蠶與蠟炬,和我們分享了生命不可言說的美麗與辛酸的情境。
在這首詩的欣賞中,我們可以借由李商隱的生平傳記,經(jīng)由唐代社會的一些資料,經(jīng)由一些有關詩的典故或格律的知識,來增加我們欣賞的信心。
但是,我們已經(jīng)在前面討論過,藝術欣賞是對我們理知層次的一種提高,伎我們從單一狹窄的理知思維中解放出來。因此,真正使我們進入藝術欣賞核心的,永遠是藝術作品本身。分析性的資料或許有佐助的好處,但絕不能代替藝術欣賞經(jīng)驗本身。
李商隱的生卒年代、李商隱的出生地、李商隱做過什么官、哪一年中進士,這些是屬于理知范圍的資料,我們在其他課程中,都可能有機會得知。這種理知的訓練也比較容易用考試來測驗一個人的用功程度。例如:李商隱生于哪一年,可以設計成是非題,或選擇題,答案也只有一個。
但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好像一下于說出J我們自己的心事,使我們經(jīng)驗到生命中那種自負而辛酸的記憶,使我們仿佛感覺到一種至死無悔的愛的執(zhí)著,使我們一剎那經(jīng)驗到宇宙間一種生命本質的莊嚴,使我們有了生命的慨嘆、觀照,使我們對這似乎又可愛又可憐的生命有了一點點領悟,這些,遠遠超出一般是非題與選擇題的判斷,也遠遠超出理知的范疇,是我們與自己、與歷史、與直古宇宙的對話,沒有人可以測驗,也沒有人可以判斷。
藝術欣賞的態(tài)度,其實是一種專注。我們在聆聽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時,感覺到一種層層的阻礙,而生命在阻礙中前行,一次一次地仆倒,一次一次地沮喪與絕望,而最后,不知道是不是通過了一切的阻礙,只是感覺到阻礙已不再成為壓力,因為生命的前行找到了自己的意義,可以昂首挺胸,可以高聲歡唱,可以站起來迎向巨大的光明。我們專注地進入聲音的領域,聲音會告訴我們有關貝多芬的種種:和我們一樣,和大部分的生命一樣,他,有過夢想,有過渴望,有過夢想的破滅,有過致死的沮喪與悲痛,然而,他也和我們一樣,要穿過那黑暗、幽邃、陰郁的通道,努力攀爬到光明的頂峰。
在貝多芬的樂曲中使自己熱淚盈眶吧!也許從來沒有一種課程,使我們知道“熱淚盈眶”的意義。生命,只有在觸到自我最深的底層時,才可能熱淚盈眶。而一切對生命的理解與信仰,都要從“熱淚盈眶”開始。
“熱淚盈眶”中,沒有絕對的是非,沒有選擇的武斷,“熱淚盈眶”是因為我們知道生命艱難,我們愿意向艱難中掙扎的生命致敬,我們不去判斷生命的是非,我們只是致敬,致敬不只是理知,也是一種信仰。
藝術的欣賞也正是一種對生命寬容的學習。
一般來說,人在現(xiàn)實中,常常有從個人利益出發(fā)的喜惡愛恨。
但是,在藝術欣賞的過程中,往往可以把這種太過個人的利益抽離,使我們的喜惡愛恨可以擴大,也可以提升。
例如,我們閱讀小說時,小說中的人物,有時候會很近似現(xiàn)實中的人物,而小說中的人物,又不完全是我們現(xiàn)實中的人物。這種藝術上的若即若離,使我們在閱讀小說時,得以與現(xiàn)實保持一種游離關系,也保持一定的距離來觀察現(xiàn)實,對現(xiàn)實的喜惡愛恨就不會那么膠著,相對有了可以凈化和沉淀的機會。
越偉大的文學,越偉大的藝術,越有能力使人對現(xiàn)實進行持續(xù)不斷的思考與反省,也往往使一件好的文學或藝術作品使人看了又看,聽了又聽,似乎永遠可以獲得啟發(fā)與滿足。
《紅樓夢》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許多人都反復閱讀著這部小說,而且都有共同的一種奇異經(jīng)驗,就是:不同的年齡讀《紅樓夢》,會有不同領悟和啟發(fā)。
一般來說,一部小說,如果只是一個故事,閱讀完之后,知道了故事情節(jié),就不會想讀第二次。是什么因素使人想一再閱讀《紅樓夢》?為什么在每次閱讀中會得到不同的經(jīng)驗呢?
我們大概逐漸會發(fā)現(xiàn):文學藝術上的閱讀,不只是在閱讀作品,其實也有一部分在閱讀自己。藝術欣賞的過程,不只是欣賞藝術作品,也同時是在學會以寬容之心欣賞自己和他人的生命。
《紅樓夢》提供了許多人物的典型,賈寶玉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他搖擺于薛寶釵和林留玉之間的愛情成為全書的主軸。十幾歲的少男、少女,他們彼此眷戀、向往,愛恨糾纏,使我們想到自己年少時的種種。隨著全書的發(fā)展,我們也仿佛經(jīng)歷著一次青春的愛恨,只是,隨著年齡的不同,對愛根的看法也可能很不一樣,年少時執(zhí)著纏綿的戀愛,很可能在中年以后,會變成一種淡然一笑的自嘲。因此,曹雪芹不只提供了他的愛情,其實也伎讀者在他的世界中經(jīng)歷了每一個人自己的成長與變遷。好的文學與藝術一定會留很多的余裕與空白給欣賞者自己去避游。文學與藝術,借著“欣賞”這樣的心情,跨越了創(chuàng)作者與閱讀者,跨越了時間與空間,使我們覺得文學與藝術中的事也就是我們自己的心事,可以與古人對話,也可以與不同族群、不同文化領域的人對話。
因此,我們說,藝術欣賞是學習寬容。《紅樓夢》中也有心機狡詐的人,如王熙風,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卻非常好強,喜歡表現(xiàn)自己的能力。她與尤二姐爭風吃醋,便設計害死了尤二姐,我們初讀這段,大概都會覺得王熙風狠毒,但是,作者還是很心平氣和地寫王熙風其他的事:她年紀輕輕,一個人掌管幾百口人的大家族,處事非常果斷明快,又很像一個自主能力強的現(xiàn)代女性。
曹雪芹在小說中不讓我們立刻覺得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紅樓夢》的每一個人物似乎都有可愛之處,又都有可憐之處。好的文學與藝術讓我們學會用更全面的方式去“欣賞”一個人,而不是用片面的成見去判斷一個人。
我們在現(xiàn)實中,一定也常常碰到自己喜歡的人或不喜歡的人。不喜歡的人,做同學或做同事,朝夕相處,大概是很痛苦的事。因為我們已經(jīng)有了成見,有對他人“不喜歡”的判斷。如果有機會用欣賞小說中人物的方式去觀察這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你可能會發(fā)現(xiàn)好的小說不會單方面只寫壞人的壞,或好人的好,因此,我們就需要一種全面周全的觀察,也慢慢會發(fā)現(xiàn),世界上并沒有絕對的好人或壞人,一個人大多受周遭環(huán)境的影響,形成某種特性,小說或藝術,都是要處理這種特性,也就必然要拋棄成見,逐漸養(yǎng)成對人的“欣賞”,而不是“判斷”。
因此,我們可以說,懷有藝術欣賞的心情去看人生,是一種有福氣的生命。因為“欣賞”是一種包容,一種寬恕,一種同情與悲憫,也是一種真正的愛。
在現(xiàn)實社會中,看到妓女,我們可能會咳之以鼻,覺得是敗壞道德的人。這個妓女若是犯了罪,被人判定是謀殺親夫,被押解到法院審判,我們大約也會不加懷疑地判斷這是一個“壞”人吧。
中國傳統(tǒng)戲劇中大家非常熟悉的一出戲叫《玉堂春》,描寫一個叫蘇三的妓女,被進京趕考的書生王金龍愛上,在妓院中歡度一段時光,錢花完了,王金龍被趕出妓院,潦倒街頭;蘇三便偷偷拿了錢給王金龍,鼓勵他去參加考試。王金龍赴考,中了狀元;蘇三卻被妓院賣給一個性沈的商人為圭,被大妻陷害,下毒調殺了沈氏,蘇三便被誣告為下毒的人,從此下獄,受盡苦刑。她從洪洞縣被押解進省城受審的一段,叫做“蘇三起解”,是許多人愛看的一段。通過戲劇的欣賞,我們忽然覺得蘇三不再是我們成見中的“妓女”或“罪犯”,她和我們一樣,有愛情的渴望,有對人的深情,她到了下獄受苦,仍念念不忘曾經(jīng)信誓旦旦的王金龍,惦記著他的安危,希望有他的訊息。
藝術的欣賞,一步一步,使我們學會了寬容,學會了以更全面的方式觀照生命,使冰冷殘酷的現(xiàn)實中多了一些溫暖的深情。
一片風景或一個人,被一個畫家處理成一張畫,就不只是一種現(xiàn)實,也同時加入了作者對風景或人的信仰與愛。我們透過畫去看一片風景或一個人,也是在經(jīng)驗這風景與人所透露出的信仰與愛。
我們在看一張畫時,常常會忍不住贊美說:“畫得真好,像真的一樣?!蔽覀冊谛蕾p一個人的時候,也常常會忍不住贊美說:“真美,像畫兒一樣?!?/p>
藝術使我們懂得“欣賞”真實的人生,“藝術”與“人生”本來就是一體的兩面。欣賞人生,使人生變成藝術;欣賞藝術,使我們更懂得寬容人生。
生命中有現(xiàn)實的苦悶、污穢、殘酷、不幸,那么,到藝術甲云職爍自己,去看畫、聽音樂、讀詩、讀小說、看戲劇或電影,讓我們在苦悶中看到舒暢,在污穢中看到明凈清潔,在殘酷中看到溫暖仁慈,在不幸中期待一切的圓滿幸福。藝術,在某一個意義上,非常像宗教,懂得欣賞藝術,懂得向美致敬,也就懂得了寬容、悲憫與贖罪。
①選自《藝術概論),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0。蔣勛,藝術史家、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