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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關鍵詞:狂;范疇;作家;文論
論文摘要:“狂”是中國文論史上一個重要的審美范疇。就作家而言,“狂”是文人,尤其是天才文人身上較為常見的一種氣質(zhì),具體表現(xiàn)為:病態(tài)之狂、進取之狂、放浪之狂。由于傳統(tǒng)觀念中道德標準與美學標準經(jīng)?;焱?,因此文人之“狂”在文論中常有褒貶不同的表述,呈現(xiàn)出復雜的面貌。本文通過對古代文論中的相關材料進行歸納分析,試從橫向角度來探討“狂”作為審美范疇在傳統(tǒng)作家論中的內(nèi)涵和外延。
綜觀中國文藝理論史,“狂”范疇是一個重要的客觀存在。早在春秋時期,“狂”便出現(xiàn)在原始文論中。在中國傳統(tǒng)文學批評中,作家始終是評論的重點,從孟子“知人論世”到魏晉時期“才性論”再到明代“性靈說”,作家的思想個性、行為氣質(zhì)總是文論家關注的對象。大凡文學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如莊子、屈原、阮籍、嵇康、李白、杜甫、蘇軾、關漢卿、徐渭、李贄、曹雪芹、龔自珍等,都與“狂”有著一定聯(lián)系。不少學者意識到這一問題,但大家對于這一范疇的關注大多只停留在具體作家(作家群體)、作品的個案分析上。盡管在論及這些作家時往往要涉及到“狂”,然而關于“狂”范疇在傳統(tǒng)作家論中的整體理論研究迄今為止仍為空白。本文通過對古代文論材料的扒梳,來探討“狂”作為審美范疇在傳統(tǒng)作家論中的內(nèi)涵與表現(xiàn)。
一、“狂”范疇在傳統(tǒng)作家論中的體現(xiàn)
縱觀中國文學史上的作家,尤其是歷代重要作家,大都與“狂”有著或多或少、或隱或顯的關系。戰(zhàn)國時期的屈原是早期文人的典型代表,班固《離騷序》稱其為“貶絜狂狷景行之士”,此后,歷代論者對其身上的“狂”多有關注,如:
(獻之)曾謂其所親曰:“觀屈原《離騷》之作,自是狂人,死其宜矣,何足惜也?!?/p>
屈原作《離騷》,則托諸美人香草,登閬風,至縣圃,以寄其佯狂。
作為我國文學史上成就輝煌的浪漫主義詩人,屈原同時也是性格獨特的一位狂者。他忠君愛國,在“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環(huán)境中,以“露才揚己”式的狂傲將高潔的人格與惡劣的世俗環(huán)境對立起來,通過狂熱的情感和豐富的想象,譜寫出一首首瑰麗的詩篇。屈原這種“狂狷”型的人格氣質(zhì)成為后世文人的一種范式。從此之后,歷代文論中關于作家之“狂”的描述比比皆是:
屈靈均、陶淵明皆狂狷之資也。(《賦概》)
靈運……義心時激,發(fā)為狂躁,卒與禍遘。(《詩辯坻》)
東坡云:李太白,狂士也。
(元)結(jié)性不諧俗,亦往往蹟涉詭激……頗近于古之狂。
或以為忠君愛國,或以為傲誕疏狂,一韓愈也。
詳夫寒山子者,不知何許人也。自古老見之,皆謂貧人風狂之士。
潘閬字逍遙,太宗朝人,狂逸不羈,坐事系獄,往往有出塵之語。
王逐客(王觀)才豪,其新麗處與輕狂處,皆足驚人。
蘇、辛,詞中之狂。
(李)贄狂悖自恣,而是集所評乃皆在情理中,與所作他書不類。
徐青藤一時才人,一時狂士。
自有文學以來,“狂”與文人的關系并不是獨立單一的偶然現(xiàn)象,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在社會思潮影響下,“狂”甚至成為一代文人作家的集體特征。例如顧起綸《國雅品》記錄了許多明代詩壇的人文逸事,其中不乏“狂者”:
顧居士仲瑛聲調(diào)逸秀,綺綴精密,頗任俠清狂,一時名士李楊諸公,多樂與之游……
桑別駕民懌狂士也。少有辯才,嘗以孟軻自任,目韓愈文為小兒。號自稱曰“江南才子”,頗不羈慢世……
李武選應禎性尚放誕,傲世寡群,日事嘯詠,頗以酒為名……
這些性格狂放的詩人公然被列于“國雅品”中,足見當時社會對“狂”的受容與接納?!翱瘛笨梢哉f是明代文人身上極為突出的品行特點,清初惲敬《上曹儷笙侍郎書》稱:“大江南北,以文名天下者,幾乎昌狂無理,排溺一世之人,其勢力至今未已?!笨梢姡髑逯H凡是具有知名度的文人身上幾乎都存在著狂傲之氣,而且他們公然認為“吾非狂,誰為狂也”。程羽文在《清閑供》中把“狂”與癖、懶、癡、拙、傲一同視為文人的六種毛病,其中對“狂”的描述是:“道旁荷鋤,市上懸壺,烏帽泥涂,黃金糞壤,筆落而驚風雨,嘯長而天地窄?!北砻嫔峡?,“狂”是程氏刺約的文人之病,但蚌病成珠,因病生妍,這些文人之病其實早已成為當時社會不同世俗,甚至頗受推崇的一種情致。
“狂”之所以在歷代文人身上有突出表現(xiàn),究其原因,首先是因為“狂”是一個人極度自信、乃至自負的一種表現(xiàn)。文人、藝術家在各個歷史時期通常是文化素質(zhì)、思想素質(zhì)較高的一個群體,白居易嘗言:“天地間有粹靈氣焉,萬類皆得之,而人居多。就人中,文人得之又居多?!笨梢娢娜四颂斓刂ⅲ麄兇蠖鄬ψ约旱牟徘?、氣度頗為看重,因此在他們身上自然多了幾分狂氣。此外,“狂”也是文人們反抗社會、彰顯自我的一種方式。錢鐘書把文人之“狂”分為“避世之狂”和“忤世之狂”,在他看來,“嵇、阮皆號狂士,然阮乃避世之狂,所以免禍;嵇則忤世之狂,故以招禍?!庇捎谖娜送ǔν獠渴挛锖蛢?nèi)心世界的感知相對比較敏銳獨特,因而在精神思想和現(xiàn)實生活之間容易產(chǎn)生矛盾沖突。面對這種痛苦,有些文人以怪誕的言行來發(fā)泄自己對社會環(huán)境的強烈不滿,“狂”成為他們展示個性,對抗統(tǒng)治的一種方法;還有些文人則運用“狂”這種形式使自己從世俗中脫離出來,“狂”成為他們保存自我個性、尋求精神解脫的特殊方式。可見,“狂”不僅是文人反抗社會的表現(xiàn),同時也是他們跡似任真的機變之道。從精神實質(zhì)分析,歷代的狂放文人,無論是“避世之狂”還是“忤世之狂”,皆以貶損社會、否定現(xiàn)實來高揚自我,在統(tǒng)治階級及社會世俗的壓力下,頑強地以自己的內(nèi)在世界與客觀世界相抗衡。因此“狂”對于文人來說是極度自信的外在表現(xiàn),是對主體個性的執(zhí)著追求,是對社會世俗的公然蔑視,同時也是他們在理想與現(xiàn)實發(fā)生沖突時進行自我調(diào)整,保持個性獨立和心靈自由的重要手段。
對于“狂”與文人之間的關系,《四庫全書總目》中的一則評論可以給我們更多啟示:
鳳翼才氣亞于其弟獻翼,故不似獻翼之狂誕,而詞集亦復少遜。
該評論中提到的張獻翼即袁宏道贈詩稱“譽起為顛狂”的張幼于,明清文論中有不少關于他顛狂行為的記錄,可被視為晚明狂誕文人的典型代表。論者以張氏兄弟做比較,認為鳳翼的才氣不及獻翼,因此不像獻翼那樣狂誕,但是其詞采也比獻翼遜色。該評論傳達出這樣一種信息:在四庫館臣的觀念中,才氣、狂誕、文學價值是成正比的。正如古人認為“英異宏異者,則羅網(wǎng)乎玄黃之表;其拘束齷齪者,則羈紲于籠中之內(nèi)”,越是才氣超凡的人物,越是不能忍受世俗常規(guī)的羈絆,他們常常以“狂”這種異端姿態(tài)游離于社會習俗之外。因此在文學史上,天才文人往往會更明顯地表現(xiàn)出一種異端的狂怪之氣。
二、傳統(tǒng)作家論中文人之“狂”的類別
中國文學史中以“狂”冠名的作家隨處可見,然而仔細推究,其內(nèi)在精神及外在表現(xiàn)卻差別很大:李白、杜甫是同時代的偉大詩人,皆以“狂”自稱,但二人氣質(zhì)風貌截然不同;孔融、禰衡、吳筠、孔珪等漢魏六朝時期的狂傲文人,與蘇軾、辛棄疾、劉過等兩宋時代的疏狂文人相比,其風格特點也迥然相異;阮籍和徐渭都是行為狂放的文人,然而其內(nèi)在因素卻有心理、病理之分……屠隆曾對狂者進行分類:
善狂者心狂而形不狂,不善狂者形狂而心不狂。何以明之?寄情于寥廓之上,放意于萬物之外,揮斥八極,傲睨侯王是心狂也;內(nèi)存宏偉,外示清沖,氣和貌莊,非禮不動是形不狂也;毀滅禮法,脫去繩檢,呼壚轟飲以為達,散發(fā)箕踞以為高,是形狂也;跡類玄超,中嬰塵務,遇利欲則氣昏,遭禍變則神怖,是心不狂也。
屠隆從“心”和“形”兩方面進行分析:“心狂”指超越社會世俗,寄寓宇宙,睥睨權貴,高蹈于世的思想狀態(tài);“形狂”則從外貌入手,指“呼壚轟飲”、“散發(fā)箕踞”等,無所顧忌、率性肆意、與社會禮法格格不入的言語行為。比照而言,杜甫顯然是典型的“心狂”者,而李白身上則“形狂”更為突出。
對于文人之“狂”而言,由于不同時代的文論者所關注的層面各不相同,不同立場的理論家對其理解也有一定差異,因此呈現(xiàn)出極為復雜的面貌。通過梳理,將傳統(tǒng)文人之“狂”大致分為以下幾種類型:
(一)病態(tài)之“狂”
《說文解字》把“狂”釋為“人病”,《黃帝內(nèi)經(jīng)》中亦多次提到“狂”病。從醫(yī)學角度來看,狂是一種精神病學方面的疾癥,多是心理受到強烈壓抑的結(jié)果。由于文人通常具有異常敏感的思想心靈,最容易感受到周圍環(huán)境的動蕩迷亂,最易產(chǎn)生人生困惑和精神負擔,因此作家、藝術家是最容易與顛狂病發(fā)生聯(lián)系的群體。
徐渭是這種病態(tài)文人的代表,袁中郎《徐文長傳》稱其:
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或拒不納,時攜錢至酒肆,呼下隸與飲。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蛞岳F錐其兩耳深八寸余,竟不得死。……石公曰:先生數(shù)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
作為一個在創(chuàng)作上很有成就的文人,徐渭曾在《海上生華氏傳》中對自己的狂病有所記錄,把自己“激于時事”歸于疾病所致。徐渭長釘貫耳、出于猜忌砍殺其妻的極端行為,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行為心態(tài),顯然與狂病有關。從精神分析角度看,瘋狂是人類不可避免的一種狀態(tài),西方論者對此多有關注。他們認為“狂亂是贖出智慧的代價”,“不僅沒有瘋狂的人類存在不能理解,而且如果它不在自身中含有作為自由的極限的瘋狂,它將不是一個人類存在?!背5木駹顟B(tài)是形成獨特藝術樣式的一個重要原因,西方人甚至“把藝術的創(chuàng)造歸因于發(fā)狂的想像”。對于文學藝術而言,精神變態(tài)的作用十分顯著,從一定意義上講,精神變態(tài)擴充了意念、情感和思維的豐富性,也帶來了藝術風格的多樣性。
袁宏道論及徐渭的創(chuàng)作,稱“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之于詩。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边@種獨特藝術風格與狂病的精神狀態(tài)之間不能說毫無關系。歷史上像徐渭這樣明顯具有顛狂病癥記錄的文人并不多,但這種生理、心理皆狂的天才文人,的確是文學史上令人震驚的一種極端審美類型,他們的病態(tài)之狂在某種意義上構(gòu)成了對現(xiàn)實理性的嘲諷愚弄。
(二)進取之“狂”
自從孔子提出“狂者進取”后,“志極高而行不掩”便成為狂者的一種典型氣質(zhì),屈原、孔融、嵇康、李白、辛棄疾、龔自珍等眾多作家都明顯具有這一特征。這類文人通常都擁有遠大的理想抱負,但往往被排斥于上層政治之外,在他們身上,狂健進取與肆意沉淪、精神自守與行為外放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進取心與不得志的尖銳沖突,使他們心靈深處始終激蕩著一種激憤情緒,甚至表現(xiàn)出恢宏的反抗意識以及凌駕于權貴之上的不屈精神。例如蘇軾論李白:
李太白,狂士也,又嘗失節(jié)于永王璘:此豈濟世之人哉?……固已氣蓋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權倖以取容,其肯從君于昏乎?夏侯湛贊東方生云:“開濟明豁,包含宏大。陵轢卿相,嘲哂豪杰?;\罩靡前,蹈藉貴勢。出不休顯,賤不憂戚。戲萬乘如僚友,視儔列如草芥。雄節(jié)邁倫,高氣蓋世??芍^拔乎其萃,游方之外者也。”吾于太白亦云。
在蘇軾眼中,李白是一個標準的“狂士”,他“氣蓋天下”、“陵轢卿相”、“籠罩靡前,蹈藉貴勢”。這種傲岸豪邁的狂放氣概,與其“大鵬一日同風起,博搖直上九萬里”(《上李邕》)的宏偉志向密不可分。李白政治生涯短暫坎坷,盡管他一生多隱居、漫游,但強烈的進取意識卻始終未曾泯滅。
類似李白這樣富于進取心的文人狂士在文論中還有記載,如:
《西清詩話》云:“華州狂子張元,天圣間坐累終身,每托興吟詠,如《雪詩》:‘戰(zhàn)退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空飛?!对伆棥吩疲骸行拇轮型?,更向白云頭上飛?!肿H類是。后竄夏國,教元昊為邊患。朝廷方厭兵,時韓魏公撫陜右,書生姚嗣宗獻《崆峒山詩》,有云:‘踏碎賀蘭石,掃清西海塵,布衣能辦此,可惜作窮鱗。’顧謂僚屬曰:‘此人若不收拾,又一張元矣。’因表薦官之。”
在狂子張元寄托心性的詩歌中,“戰(zhàn)玉龍”、“搦月兔”等語言大膽夸張,充滿狂放不屈、不畏權貴的政治豪情,后來他逃至夏國挑起邊患,引起統(tǒng)治者極度恐懼。當書生姚嗣宗獻詩表現(xiàn)出凌駕于政治之上的狂放豪情時,統(tǒng)治者引以為戒,馬上舉薦為官??梢姺饨ńy(tǒng)治者對文人思想及作品中的進取之“狂”,尤其是帶有政治色彩的“狂”十分忌憚,這正可以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狂者進取”的價值意義所在。
(三)放浪之“狂”
無論哪一時期的“狂”,都或多或少地映射出文人對統(tǒng)治階級和社會環(huán)境的不滿以及兩者間的矛盾沖突。一些才華橫溢、志向高遠的文人壯志難酬或仕途失意時,往往收斂起積極進取之心,在現(xiàn)實社會的羅網(wǎng)縫隙中以一種寄情山林、縱情酒色、肆意放任的方式來排遣煩惱、舒展身心。從竹林七賢到白居易、杜牧,再到柳永、關漢卿……盡管這些文人并不能完全擺脫個人與封建正統(tǒng)之間的矛盾對立,但他們把自己的思想心靈轉(zhuǎn)向廟堂之外,要么林泉野逸、縱酒任誕,要么在歌舞聲色中盡情放浪,通過風流游蕩來解脫人生苦悶,并以此展示自我個性,尋找精神平衡。客觀地說,放浪之“狂”是文人們調(diào)和矛盾、避世保身的一種手段。
柳永是一個典型例子。葉夢得《避暑錄話》云:“(永)為舉子時,狂游狹邪,善為歌詞,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詞,始行于世。”柳永一生沉湎于歌酒羅綺中,他這種“日與儇子縱游娼館酒樓間,無復檢約”的放蕩行為,既有追求身心自由的個性意識,又有深奧屈折的韜晦傾向。柳永在“偶失龍頭望”后將社會正統(tǒng)的人生價值觀拋置腦后,而把自在無拘的秦樓楚館作為人生歸宿,甚至公然宣稱“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表現(xiàn)出非同一般的離經(jīng)叛道精神和反抗傳統(tǒng)價值的超人膽量。在他看來,只有青樓放縱、歌酒享樂才是人生樂事,只有個性自由、心靈舒展才有生命價值。這種縱欲型的狂放,實際上是以極端的、趨于病態(tài)的生活方式去對抗封建正統(tǒng)觀念及價值原則。
無論是寄情山林、耽于酒筵,還是縱情聲色,這種“狂游狹邪”式的放浪生活,大都是文人在“狂者進取”而不得的情況下形成的一種新型人格模式和價值取向?!翱裼为M邪”充滿了對傳統(tǒng)社會規(guī)范及價值觀念的蔑視,是一種獨特的“狂”現(xiàn)象。
文人的“病態(tài)之狂”、“進取之狂”和“放浪之狂”并不是互相對立互相排斥的氣質(zhì)行為,它們可以分別體現(xiàn)在不同的文人身上,也可以綜合地表現(xiàn)在一個文人身上,蘇東坡便是“進取之狂”與“放浪之狂”互相結(jié)合的典型。無論是“志極高而行不掩”的進取之狂,還是寄情林泉、縱情酒色、狂游狎邪的放浪之狂,歸根到底,都是對禮教束縛、社會陳規(guī)的大膽突破,是文人對自我人生價值的充分肯定。
三、傳統(tǒng)文論中文人之“狂”的雙重標準
古典文論中關于作家之狂的論述相當多,但褒貶各異。例如齊己詩曰“長吉才狂太白顛,二公文陣勢橫前”(《謝荊幕孫郎中見示〈樂府歌集〉二十八字》),把李賀、李白的顛狂風范與其作品氣勢聯(lián)系起來,并把二人視為后來文人的楷模。再如薩都刺“四海知名李白狂”,李東陽“恨殺多情杜老狂”等詩句中所涉及的詩人之“狂”,顯然都帶有褒揚色彩。然而在另一些評論中,“狂”則帶有批判意味,如:
易安自恃其才,藐視一切,語本不足存。第以一婦人能開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
東坡一派,無人能繼,稼軒同時,則有張、陸、劉、蔣輩,后起則有遺山、迦陵、板橋、心余輩。然愈學稼軒,去稼軒愈遠,稼軒自有真耳。不得其本,徒逐其末,以狂呼叫囂為稼軒,亦誣稼軒甚矣。
然于近世文人病痛,多能言之。其最粗者如袁中郎等,乃卑薄派,聰明交游客能之;徐文長等乃瑣異派,風狂才子能之……
李淸照是宋代詞壇上一位女杰,她才情出眾、見識超凡,作品成就不讓須眉,然而被論者評為“妄不待言”,“狂亦不可及”。此處清照之“狂”與齊己詩中長吉之“狂”都與才氣密不可分,然而褒貶態(tài)度卻明顯不同。東坡、稼軒等豪放詞自有一種狂放氣韻,陳廷焯對稼軒詞頗為欣賞,然而卻把后人所學習模仿的豪放風格視為“狂呼叫囂”,加以排斥;惲敬更是把徐渭一類的“風狂才子”稱為“瑣異派”,并當作文人之病痛。
文人之“狂”之所以在文論中有不同表述,其主要原因是由于論者沒有把道德標準與美學標準區(qū)分開來。就文學理論而言,由于中國傳統(tǒng)文論是個相對開放的體系,它對文學本體的觀照往往與政治教化、哲學思想、倫理道德等交織在一起,因而中國傳統(tǒng)美學范疇有很多是從哲學范疇、倫理學范疇及一般語詞中分化出來的,這種分化始終未完成。即便是看來毫無疑問的美學范疇,或者是在談論藝術的場合出現(xiàn),也不一定是真正的美學范疇。“狂”范疇便是如此。它最早出現(xiàn)在哲學領域,張岱年先生《中國古典哲學概念范疇要論》一書把“狂”、“狷”組合起來,作為“中庸”的對偶概念納入到中國古代哲學范疇總體系的“人道范疇”中。因而從社會角度看,“狂”是一種非正常的超越常規(guī)的行為方式,它以一種任性肆意的言行來表示對正統(tǒng)價值觀念的反叛與破壞,具有鮮明的道德批判色彩。在道德領域中,“狂”往往是離經(jīng)叛道,不合社會大眾行為規(guī)范的極端表現(xiàn),通常處于被譴責被排斥的地位;然而在審美領域中,“狂”是不帶貶義色彩的,它被用來表示一種放縱不拘、率性自由、傲然獨立的氣度風貌。
在傳統(tǒng)文學批評中,藝術風格與作家氣質(zhì)之間并沒有很明確的區(qū)分,作家的行為氣質(zhì)與品性道德也經(jīng)?;鞛橐徽?,因此歷代文論提到作家之“狂”,常常是思想道德與氣質(zhì)風格不分、社會意義與審美價值交融,呈現(xiàn)出復雜多樣的面貌。如《石園詩話》評價賈島:
元和中詩尚輕淺,島獨變格入僻,以矯艷俗?!恍钥裥斜?,人皆惡其不遜,以致見于致政;舉場十惡之目,名由自敗,要不僅《裴晉公池亭》詩為得謗之端也,文公之賞,出于愛才之誠,而略于其行。
論者在肯定賈島詩“以矯艷俗”的同時又指出其“性狂行薄”,這里的“狂”顯然指品行德性上的肆意任性,具有道德批判作用,明顯帶有貶義。同樣是用來評論人物,“狂”亦另有所指:
老聃濡弱,以退為進;莊周誕慢,遊方之外;楊朱貴生,毫末不捐。故老流于深刻,莊蔽于狂蕩,楊局于卑陬。
此處的“狂蕩”指的是莊周那種誕慢的游于方外的思想氣質(zhì)和行為特點,它與老子的深刻、楊朱的卑陬一樣,是種處世狀態(tài),絲毫沒有涉及道德批判。具體而言,“狂”范疇之所以在作家論中具有雙重標準,是由于它用在作家身上既指品性道德又指氣質(zhì)類型,當它偏指文人品德時,論者多從社會道德立場出發(fā),通常予以批判排斥,貶義色彩強烈;當“狂”用于氣質(zhì)風格時,則表示一種灑脫不羈,任性自由的思想行為,具有美學意識,論者態(tài)度多為欣賞肯定,其感情色彩為中性或褒義。
總體來看,“狂”是文人尤其是天才文人不可或缺的一種獨特氣質(zhì),充滿著傲岸不屈的人性美,它是文人在個性上的獨立張揚,在行為上的越矩放縱,是他們不同于世俗濁流的精神外現(xiàn)。歷代作家之“狂”,大多充溢著叛逆精神和超越意識,雖然對于正統(tǒng)社會來說是一種異端,但是卻滋養(yǎng)了無數(shù)才華橫溢而又不得于志的失意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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