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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軍濤王志華作者單位：西藏大學文學院

藏族《格薩爾》史詩對裕固族民間文學的影響

裕固族民間文學異彩紛呈的，其體裁包括民歌、民間故事、民間傳說、神話、諺語、創(chuàng)世史詩、敘事長詩和包羅萬象的說唱贊詞等等。可以說，這是裕固族人民千百年來聰明才智的凝結(jié)，當然，其中不乏與異質(zhì)文化的交流。以民間故事與傳說為例，藏族《格薩爾》史詩對其影響是深刻的。

（一）對民間故事的影響

從收集整理的數(shù)量上來看，裕固族《格薩爾》故事，經(jīng)過筆者同他人合作近三年（2009-2012）收集約10余篇，加之以前先輩們收集的10余篇，共計約有20余篇。這個數(shù)目占了近年來已公開發(fā)表的裕固族民間文學作品的1/5，體現(xiàn)出它在裕固族民間文學中的地位。從體裁題材來看，裕固族《格薩爾》經(jīng)歷了韻散結(jié)合體到純故事講說體的演變，再加之使用三種語言，即東、西部裕固語和藏語，這不僅是國內(nèi)少有，在世界上也是罕見的。這種曾經(jīng)擁有的形式“至今仍為世界史詩研究界鮮為人知的用雙語演唱英雄史詩格薩爾的特殊傳承形式?！盵24]即使目前流傳的篇目眾多的《格薩爾》異文故事，也實有深入研究的必要。從篇幅長短來看，一般而言《故事》都在幾千字左右。但筆者此次收集整理的一篇《蓋賽爾汗的故事》，其字數(shù)在萬字以上（直言翻譯，沒有人為的加工），據(jù)裕固族文化研究室的達隆東智說，這不僅是目前他所見到的最長的一篇裕固族《格薩爾》故事，也是目前為止所收集到的最長的裕固族民間故事。這種“大篇幅”的民間故事難道不應該在裕固族民間文學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嗎？從語言學的角度來看，裕固族是我國唯一使用兩種母語的獨特民族。裕固族的多數(shù)民間文學作品，具有“二者選其一”性，即在使用東部裕固語的地方有，可能在使用西部裕固語的地方則沒有，反之亦然。而裕固族《格薩爾》故事基本上存在于使用不同母語的兩個地區(qū)。這就為我們的比較研究和語言學研究提供了理想的材料。從歷史角度來看，《故事》中涉及的裕固族東遷、霍嶺大戰(zhàn)，對一個沒有文字的民族來說，無疑是珍貴的古籍口碑史料（上文已作述及，此處不再贅述）。從古代民族關(guān)系來看，故事中涉及的有古代西域民族、古代藏族、蒙古族、漢族等。研究他們的關(guān)系，尤其是藏族《格薩爾》史詩是如何在裕固族中流傳、發(fā)展的，有著重要的意義；同時，這對于我們研究裕固族這個文化意義上的復合體也是不可或缺的珍貴資料。從裕固族人的宗教觀來看，古老的薩滿教、摩尼教、佛教、藏傳佛教、伊斯蘭教等融在一個故事中，這種情況在裕固族其它民間文學作品中是不多見的，而研究裕固族的宗教觀，筆者認為《故事》為我們提供了絕佳的資料。從民俗事象上來看，裕固族《格薩爾》故事中的風習俗制也是豐富多彩的，可為我們研究古代裕固族風俗提供有力的材料支持（下文第三個大問題會進一步具體論述）。從整個裕固族民間文學研究來看，除了對幾首著名的民歌重點介紹外，研究范圍較窄，需要開拓的研究領(lǐng)域甚多，裕固族《格薩爾》故事的研究，無疑是在前輩的基礎(chǔ)上開拓了一個新的研究領(lǐng)域。從藏族《格薩爾》史詩本身來看。加強研究流傳在裕固族等少數(shù)民族中的《格薩爾》，其意義是“多贏”的。不僅擴大了史詩研究的領(lǐng)域，也促進了所在少數(shù)民族民間文學的新發(fā)展；不僅可將裕固族同藏族的《格薩爾》進行比較，也能使土、蒙古、裕固族的《格薩爾》進行縱向的橫向的全方位比較，從而得出有益的結(jié)論。以上十個方面旨在說明深受藏族《格薩爾》史詩影響的裕固族《格薩爾》故事在整個裕固族民間文學中不容忽視的文學地位，理應受到重新的考量與審視。

（二）對民間傳說的影響

裕固族自治縣境內(nèi)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幾乎都浸潤了有關(guān)格薩爾的傳說。如著名的馬蹄寺，其命名是格薩爾戰(zhàn)馬之蹄印所致，馬蹄寺石窟里的格薩爾之劍、辛巴梅乳孜之墓，荒野道旁的格薩爾劍劈石、石柱、石槽等；再如西水鄉(xiāng)二加皮有座高山叫加吾拉日，據(jù)傳珠牡妃被霍爾白帳王搶走后曾去這座山峰上遙望過家鄉(xiāng)；西水鄉(xiāng)的芭蕉灣、正南溝和大都麻鄉(xiāng)的南城子等地曾分別是白帳王、黑帳王和黃帳王部落的駐地，解放前，這里的部落頭人中有白頭目黑頭目和黃頭目之稱，都是由此而得名。還傳說從雅則庫瑪爾城到西水鄉(xiāng)正南溝再越過草大坂，走向青海湖，是當年格薩爾大王領(lǐng)著愛妃珠牡返回家鄉(xiāng)的路線；又如雅則紅成及其攻城時所用鐵鏈等等。這些風物傳說，在把格薩爾神話的同時也將他歷史化了。[25]同時，這些風物遺跡已成為裕固族自治縣招攬游客的招牌觀光項目，當游者賞心悅目于這些迷人的風物時，也必然被其中動人的格薩爾傳說所陶醉。

藏族《格薩爾》史詩對裕固族民風習俗的影響

（一）早先騎馬及吃飯的習俗

羅列赫在其著作中特別指出了裕固族(黃西番)人中一些會使人聯(lián)想到《格薩爾》史詩的風俗習慣。例如,某人騎一匹棗紅色的馬接近一頂帳篷,那就要把馬拴起來并使其頭轉(zhuǎn)向該地區(qū)以避免具有同樣顏色的格薩爾之馬再出現(xiàn)和以其蹄踏平帳篷；裕固人吃飯吃得很快,因為他們聲稱格薩爾的一次奇襲使他們至今仍感到驚怕。大家聲稱在他們之中存在有《格薩爾》史詩的一種文本。其中奉霍爾人國王為其祖先,而格薩爾于其中可能是作為危險和狡猾的敵人之面貌而出現(xiàn)的。[26]羅列赫由此得出這樣一種結(jié)論：“所以,對于古代在吐蕃和突厥部族之間（古代裕固族）爆發(fā)的部族之戰(zhàn)的記憶至今尚存在,成了經(jīng)常性的部族沖突的原因?！盵27]

（二）早先對待格薩爾大王的態(tài)度及風俗

《格薩爾》故事開篇詞講到：像日月一樣尊貴的客人，請允許我講段故事———英雄的格薩爾。格薩爾是世代傳頌的英雄，他恰似山中猛虎，猶如海底蛟龍。捧起海子水般的醇酒，也無法表達對英雄的崇敬。但他殺死了堯乎爾白可汗，在我們祖先的心中，也曾產(chǎn)生過仇恨。相傳在過去，但凡堯乎爾子孫，在格薩爾王廟門前都要停步：抽出刀劍對它揮舞；還要用唾沫啐吐—這是堯乎爾早先的風俗。[28]關(guān)于這個“堯乎爾早先的風俗”在第四個問題中還要進一步述及，此處不再贅述。

（三）早先祭鄂博及煨桑的習俗

筆者在2010年11月收集了故事《格薩爾扎魯和赫爾扎魯》，故事講述人曲木塔爾說：“咱們亞拉格在過去我們都小的時候，祭蓋斯格塔拉的鄂博時，一個騎白馬的人拿著經(jīng)幡，喊著‘赫爾扎魯、赫爾扎魯’的走到蓋斯格塔拉下面的山頂上立起了經(jīng)幡，還有一個騎馬的人喊著‘格薩爾扎魯、格薩爾扎魯’，來到那個陶爾勒頂上煨桑，陶爾勒頂上要煨三堆桑，下面的山尖上煨一堆大桑，轉(zhuǎn)鄂博時會喊‘赫爾扎魯’、‘格薩爾扎魯’，原本蓋斯格的鄂博就是郝爾扎魯和格薩爾扎魯那時候的鄂博吧，據(jù)說蓋斯格塔拉的下面那片洼地就是格薩爾住過的地方，老人們就是那么說的，咱們那里孩子們早上睡懶覺不起床的話會說像青格薩爾一樣睡著不起，下面那個大磐石又叫格薩爾石?！盵29]從中我們看到了裕固族早先祭鄂博及煨桑的習俗也與格薩爾有著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

（四）小孩剃頭節(jié)及馬駒剪鬃節(jié)的風俗

孩子長到三歲時要過小孩剃頭節(jié)。在親朋好友們熱誠祝賀之時也請藝人前來說唱《格薩爾》，據(jù)說孩子聽了越長越聰明，以后會像格薩爾那樣勤勞能干，智勇雙全。[30]現(xiàn)在剃頭儀式已成為裕固族人一生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生禮儀。裕固族的剃頭儀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為游牧民族,由于受到外界環(huán)境的影響較大，人的生命力需要面對強大的自然環(huán)境的挑戰(zhàn),裕固族人民希冀自己的后代能夠健康茁壯地成長。因此,裕固族給孩子(尤其是第一胎孩子)剃頭是家庭中最受重視、最喜慶的事情。[31]可以認為剃頭儀式是一種祈求性交流,是一種生命轉(zhuǎn)折型儀式。這種儀式是為了求得某種神祗、精神、權(quán)力或其他圣靈的通融、寬容與福祉的降臨。[32]顯然，格薩爾在這里充當了一種神祗、精神、圣靈乃至一種權(quán)力的象征。是他在無形中操縱了這個神圣的生命轉(zhuǎn)折型儀式。每年農(nóng)歷四月十一日，裕固族牧民就給到齡的馬駒剪鬃尾，首次備鞍騎馴，同時也請藝人說唱《格薩爾》，贊祝小馬長大后，像格薩爾的棗騮馬那樣矯健善走。據(jù)傳說，這—天曾是格薩爾給自己的棗騮馬剪鬃尾的日子。[33]

（五）過春節(jié)講說《格薩爾》的習俗

如過春節(jié)要說《格薩爾》，說春節(jié)象征著春天的到來，那時雪化冰消，萬物生長，一切都欣欣向榮，說《格薩爾》將會給人們帶來吉祥如意。[34]

總之，在1958年前，《格薩爾》史詩和裕固族的其他文化一樣緊密地貫穿于人們的生活之中，[35]業(yè)已形成了人們舉手投足間熟稔成習的民俗了。

藏族《格薩爾》史詩對裕固族宗教及民族心理的影響

就目前而言，裕固族和藏族一樣，成為幾乎全民信仰藏傳佛教的民族。然而，在歷史上，裕固族的宗教信仰頗為復雜。曾經(jīng)信仰過薩滿教、摩尼教、西域的或漢傳佛教、（或曾被強迫信仰的伊斯蘭教）等。那么，裕固族又是在什么時候信仰藏傳佛教的呢？藏族《格薩爾》史詩和裕固族《格薩爾》故事或許可以為我們提供某種思維的啟迪。《格薩爾》故事開篇詞所言：“相傳在過去，但凡堯乎爾子孫，在格薩爾王廟門前都要停步：抽出刀劍對它揮舞；還要用唾沫啐吐———這是堯乎爾早先的風俗?！笨梢钥闯觥?，格薩爾王廟”代指藏傳佛教寺廟。藏傳佛教在裕固族地區(qū)的流傳，并非一帆風順，或許經(jīng)歷了像霍嶺大戰(zhàn)一樣類似的戰(zhàn)爭之后，其流傳才站穩(wěn)了腳。這也是符合人類宗教傳播發(fā)展規(guī)律的，即流血沖突的宗教圣戰(zhàn)換和平來往的宗教文化交流。戰(zhàn)火后被強迫信仰的宗教，其民眾的“刀劍揮舞”“、唾沫啐吐”等所謂的行為也顯得并不那么怪異和極端了。隨著歷史的發(fā)展，這種不適與陣痛漸行漸遠，逐漸消失、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中了。故而，由于幾乎全民清一色的藏傳佛教信仰，在歷史上，裕固族曾被有意無意、或多或少地被當作藏族了?？梢?，藏族《格薩爾》史詩及其藏傳佛教文化對裕固族宗教信仰影響之巨。[36]仍然回到開篇詞：“像日月一樣尊貴的客人，請允許我講段故事———英雄的格薩爾。格薩爾是世代傳頌的英雄，他恰似山中猛虎，猶如海底蛟龍。捧起海子水般的醇酒，也無法表達對英雄的崇敬。但他殺死了堯乎爾白可汗，在我們祖先的心中，也曾產(chǎn)生過仇恨?！笔紫?，不難看出，格薩爾，被裕固族人民當作英雄，甚或在民族語言中，成為英雄的代名詞了；其次，欲揚還抑的復雜民族心理油然而生。既充滿了對英雄格薩爾的無比贊美、無尚崇拜，又充斥了對其無比復雜的民族心理糾結(jié)。當然，這個歷史的前提正如一位作者所指出的那樣：“《故事》作為裕固族人們的口頭創(chuàng)作，它毫不回避歷史事實，公開承認自己的民族首領(lǐng)侵略了嶺國，搶了格薩爾妻子，最后得到了應有的懲罰……”[37]豁達的裕固族人民已經(jīng)從歷史的誤會中解脫出來，正如開篇詞所言，仇恨是曾經(jīng)產(chǎn)生的，它已失去了繼續(xù)存在的理由和生存的空間。從筆者所收集的20余篇裕固族《格薩爾》故事而言，其故事主題早已超越了狹隘的民族仇恨心理。如果說，“抑強扶弱、為民除害”是《格薩爾》史詩全部思想內(nèi)涵的基礎(chǔ)；崛起奮發(fā)的民族精神是《格薩爾》史詩的思想靈魂；愛國統(tǒng)一思想是《格薩爾》史詩的主旋律，[38]那么，裕固族《格薩爾》故事中還蘊含著裕固人銘記的深刻的歷史教訓。所以，裕固人將其視為“不幸的歷史”，既有不堪回首的悲痛，又有正視歷史的勇氣，那就是誰挑起戰(zhàn)爭必將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民族釀下的苦果自己承受。因此，透過《故事》的表象“，窮兵黷武”“、好戰(zhàn)必亡”是能夠挖掘出來的主題思想之一。

結(jié)語

學術(shù)界基本一致的看法，認為裕固族的族源與今天維吾爾族是密切相關(guān)的。然而，筆者在實地田野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普通的裕固民眾似乎更愿意往藏族族源上“靠”，這恰巧說明了以《格薩爾》史詩為代表的藏族文化對裕固族的影響是方方面面、根深蒂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