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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本小說《西游記》的主題思想形態(tài)較為復雜,明清時期的學者根據(jù)宗教題材本事提出的“解經(jīng)”、“談禪”與“證道”說,將宗教題材等同于宗教主題,1度較為盛行。今人大都贊成《西游記》作為小說文本的認定,但在義理探求過程中依然存在莫衷1是的情況。實際上,就“《西游記》與宗教”論題展開的研究,首先需要解決1個中間環(huán)節(jié),即《西游記》宗教描寫的藝術轉(zhuǎn)換問題。本文試就小說情節(jié)處理與宗教情感思維互動關系的若干結點展開討論。
1、《心經(jīng)》作用的特定呈現(xiàn)和藝術處理
《西游記》對佛教經(jīng)典《心經(jīng)》的直接引用引人注目。浦安迪先生《明代小說4大奇書》論及《西游記》時指出:“《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被擺在醒目位置上,這構成了本書中心思想的導線之1。從創(chuàng)作方面看,《西游記》對《心經(jīng)》的演現(xiàn)和強化意義何在?這對于我們理解宗教描寫在小說文本中的相對位置,以及小說創(chuàng)作如何對宗教情感思維進行藝術轉(zhuǎn)化.能夠帶來1些重要的啟發(fā)。
(1)傳統(tǒng)取經(jīng)題材中《心經(jīng)》的出現(xiàn)標志著小說緣飾本事的神異化傾向。
玄獎西行題材中《多心經(jīng)》的出現(xiàn),標志著宗教歷史本事被納人小說之后緣飾本事所作的神異化處理。《太平廣記》引《獨異志》和《唐新語》記載:“唐武德初,(玄奘)往西域取經(jīng)。行至廚賓國,道險,虎豹不得過。矣不知為計,乃鎖房門而坐。至夕開門,見1老僧,頭面瘡演,身體膿血。床上獨坐,莫知來由。類乃禮拜勤求,僧口授《多心經(jīng)》1卷,令羹誦之,遂得山川平易,道路開辟,虎豹藏形,魔鬼潛跡。遂至佛國,取經(jīng)6百余部而歸。其《多心經(jīng)》,至今誦之。這1段話也被明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卷4101《莊岳委談下》據(jù)《獨異志》原文引錄。清崔顴《通俗編》卷3107《故事·唐僧取經(jīng)》引《獨異志》對于“老僧”只是說“莫知所來由”,而無“頭面瘡皮,身體膿血”的描述。而在現(xiàn)存的唐人有關玄獎本事的材料中《多心經(jīng)》未見提及。
在現(xiàn)存的殘本《大唐3藏取經(jīng)詩話》中,《心經(jīng)》的傳授得到特殊的關注。書中《人竺國度海之處第105》記載3藏向西竺雞足山禱祝,求請法教,得如所愿?!?藏頂禮,點檢經(jīng)文5千4108卷,各各俱足,只無《多心經(jīng)》本”,“此回只少《心經(jīng)》本”原屬特殊安排,不過是為下回《轉(zhuǎn)至香林寺受心經(jīng)本第106》張本。第106回中《心經(jīng)》由定光佛“密授”,并稱:“此經(jīng)上達天宮,下管地府,陰陽莫測,慎勿輕傳;薄福眾生,故難承受?!痹僭?“此經(jīng)才開,毫光閃爍,鬼哭神號,風波自息,日月不光,如何傳度?”可見《心經(jīng)》乃“密授”之“真言”?!对娫挕纷詈髮憽盎释跏盏?(般若心經(jīng)》,如獲眼精,內(nèi)外道場,香花迎請?!泵骰蕦τ凇缎慕?jīng)》的珍視,也是《心經(jīng)》地位特殊的表現(xiàn)。
對比《大唐3藏取經(jīng)詩話》與唐人小說《獨異志》、《唐新語》有關《心經(jīng)》的記載,主要有3個方面的差異:就時間來看,1是發(fā)生于向西天取經(jīng)途中,1是發(fā)生于取經(jīng)轉(zhuǎn)回的路上;傳授《心經(jīng)》的,1是神秘出現(xiàn)、不具名的“老僧”,1是特為表出的定光佛;就《心經(jīng)》的作用看,1者具有釋厄解難的“神通”,產(chǎn)生了實際的功用,1者預示的作用雖能通神,但對于普通眾生,卻成為“禁忌”,沒有得到印證。而相同之處在于,西游傳統(tǒng)題材對于《多心經(jīng)》作用的言述,逐漸成為宗教神異故事的1項表現(xiàn)內(nèi)容。
(2)宗教情感思維對《心經(jīng)》的演現(xiàn)成為《西游記》本事緣起的邏輯線索
繁本小說《西游記》對于《多心經(jīng)》即《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或謂《心經(jīng)》的處理,值得深切注意,這也是小說創(chuàng)作本事緣起的1種體現(xiàn),由此可以管窺小說寫定過程中對于傳統(tǒng)題材的損益取舍態(tài)度。小說第109回“浮屠山玄獎受心經(jīng)”1節(jié).烏巢禪師傳授《多心經(jīng)》聲稱:“若遇魔瘴之處,但念此經(jīng)
,自無傷害?!睋?jù)8戒的說法,“禪師曉得過去未來之事”。禪師對于西去路程的告白,就情節(jié)發(fā)展而言,是對102難之后所歷患難的總括性質(zhì)的預敘,具有1種全知敘事的近似意義.但將《多心經(jīng)》作用的陳說,明確系于烏巢禪師這1敘述主體之下,依然屬于1種限知敘事方式,這與傳統(tǒng)題材中《心經(jīng)》的
作用被作為獲得顯報的1段功果進行客觀陳述有所不同。相同之處在于,《心經(jīng)》的作用都被著意提及。在繁本小說《西游記》中,小說敘述者對于《多心經(jīng)》的地位跳出故事情節(jié)之外特為表出:“此乃修真之總經(jīng),作佛之會門”,究其實,就如小說將《多心經(jīng)》的傳世坐實為唐僧玄類的“耳聞”1樣,雖然
佛典《心經(jīng)》的確以玄類的譯本最為流行,這些斷語仍屬于“姑妄言之”性質(zhì),從宗教歷史的角度看,無論在本事源流方面,還是在宗教義理方面,模仿歷史思維,以“判教”的方式進行主觀認定表明1個事實:坐實就是蹈虛。對于宗教史實的背反在宗教和歷史雙重屬性上展開,這實際上就是小說家慣用的反諷手法。
依據(jù)烏巢禪師的說法、唐僧玄類未來的取經(jīng)路程,《多心經(jīng)》的功能應當像如來通過觀音菩薩所贈送的裝裝、錫杖1樣得到演現(xiàn)。在接下來的“黃風怪阻103難”(第210回)中,唐僧路口上戰(zhàn)兢兢正念《多心經(jīng)》,卻被鼠精黃風怪駕長風攝去了。烏巢禪師《多心經(jīng)》,卻被鼠精黃風怪駕長風攝去了。馬巢禪帥《多心經(jīng)》的作用似乎不僅沒有得到證實,反而被證偽。能否把這1情況理解為對《多心經(jīng)》作用的否定性認識以及繁本小說《西游記》文本存在的情節(jié)?問題是,如果理解為情節(jié)脫節(jié),則很難解釋此后《多心經(jīng)》被悟空1再提起,作為師徒推求佛性的話頭。
如“平頂山逢魔2104難”(第3102回)唐僧對于前遇高山發(fā)出的“恐有虎狼阻擋”的預警.悟空勸師父“莫生優(yōu)慮”時有所發(fā)揮:“師父,出家人莫說在家話。你記得烏巢和尚的《心經(jīng)》云,心無掛礙,無掛礙,方無恐怖,遠離顛倒夢想之言?但只是掃除心上垢,洗凈耳邊塵。”該回唐僧有“幾時能夠此身閑”的悵嘆,悟空對以“若功成之后,萬緣都罷,諸法皆空。那時節(jié),自然而然.卻不是身閑也?”說寫道.“長老聞言.只得樂以忘憂?!薄爸坏脴芬酝鼞n”的心理描箕10分有趣,說明唐僧取經(jīng)同時經(jīng)歷的心路歷程。
再如“黑河沉沒3102難”(第4103回),3褪聞水聲驚心.悟空說師父忘了《多心經(jīng)》,.無眼耳鼻活身意”1句,“你如今為求經(jīng),念念在意.怕妖魔不俏舍身,要齋吃動舌,喜香甜嗅鼻,聞聲音驚耳,事衫凝眸,招來這6賊紛紛,怎生得西天見佛?”悟空解和如何“祛退6賊”之后發(fā)現(xiàn)師父原來是“思鄉(xiāng)難息”。
又如唐僧1行在經(jīng)歷“滅法國難行710難”(芽8105回)之后,辭別欽法國王,忽見高山阻路,針又師父的恐懼驚惶、神思不安,悟空再度提起烏巢禪的《多心經(jīng)令,希望用《多心經(jīng)》的4句煩子“佛在靈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使3藏開悟,而3藏‘若依此4句,千紹萬典,也只是修心”,多少抱有1點懷疑態(tài)度。對此悟空又有所申論:“心凈孤明獨照.心存萬境皆清??煎e些兒成惰懈,千年萬載不成功。但要1片志誠,霍音只在眼下?!?/p>
第9103回.在進人布金禪寺之前,行者又提走烏巢禪師《心經(jīng)》,3藏稱《般若心經(jīng)》為“隨身衣缽”稱悟空解得是無言語文字,乃是真解。3藏對《心經(jīng)》的理解方為具足。
以上是繁本小說《西游記》中唐僧與悟空師徒井話《心經(jīng)》的4個顯例,悟空形象在小說中亦正亦邪亦莊亦諧.但是對于《心經(jīng)》的講談,卻無1例外持肖定的態(tài)度。由此可以得出結論,《心經(jīng)》的作用雖然在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過程中時隱時現(xiàn)。但就作品敘事的戶在邏輯線索而言,卻是1致的。也就是說.繁本小《西游記》的寫定并非像有的論者所說,只是以取故事作為敘事軀殼,事實上提及《心經(jīng)》時對于“心要”的體悟作為非情節(jié)性因素納人文本,說明《西波記》的寫定者并非對佛教義理不求甚解,小說更多坦從民俗佛教的角度加以演現(xiàn),或可說是考慮讀者拐受因素而采取的敘事策略。
(3)由義理向心理的衍化體現(xiàn)出《心經(jīng)》在《匹游記》中的敘事結構功能
我們對于小說第210回《多心經(jīng)》“保護”功能失效這1看似矛盾的現(xiàn)象需要進行更加深人的分析。實際上,小說于此處發(fā)出感嘆:“江流注定多磨折,寂滅門中功難行。”小說第2102回悟空對8戒的解釋有著普遍意義,“但只是師父要窮歷異邦,不能夠脫離苦海,所以寸步難行也。我和你只做得個擁護。保得他身在命在,替不得這些苦惱”,佛教苦諦說可以作為悟空的言論依據(jù)。由此看來,烏巢禪師《心經(jīng)》的用應該理解為“魔瘴之必有,傷害之終無”。而要達成這1效果,取經(jīng)人永遠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實際上在表象世界御妖魔化的外力侵擾的同時,在意志界必須同種種心魔作斗爭。小說描寫唐僧的恐懼驚惶、神思不安,或者“思鄉(xiāng)難息”等種種狀況,從日常經(jīng)驗的層面展現(xiàn)了內(nèi)心修持可能遭遇的種種波折和磨難。也就是說,小說《西游記》憑借人類共同的經(jīng)驗在1定程度上拉近了“圣僧”與“眾生”之間的距離。使我們在閱讀神異故事的同時聯(lián)想到歷史上唐僧玄獎取經(jīng)艱險路途中可能存在的心理動蕩和瞻顧掩抑姿態(tài)。無論如何,敞開“圣僧”的心靈真實,哪怕只是冰山1角,這也是繁本小說《西游記》值得注意的藝術創(chuàng)獲。
佛典《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講的是內(nèi)心修持的“心要”,也稱《心經(jīng)》,小說《西游記》中悟空有關烏巢禪師《心經(jīng)》的話頭相當于“講經(jīng)”,從民俗佛教的角度切近佛教義理,另1方面,小說又從民俗佛教的角度向民間心理的層面衍化,借《多心經(jīng)》的題名“多心”表現(xiàn)眾生熱惱,給人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具體過程當中。如“比丘救子6105難”(第7109回)悟空化成的假唐僧被妖邪變成的國丈稱為“多心的和尚”?!凹偕涯切┬模芰艿?,1個個撿與眾觀看,卻都是些紅心、白心、黃心、鏗貪心、利名心、嫉妒心、計較心、好勝心、望高心、侮慢心、殺害心、狠毒心、恐怖心、謹慎心、邪妄心、無名隱暗之心、種種不善之心,更無1個黑心?!庇秩纭鞍徇\車遲3103難”(第4105回)車遲國斗法唐僧登壇靜功祈雨念的是《密多心經(jīng)》,為了表現(xiàn)求雨乃悟空暗助唐僧成功將《多心經(jīng)》改稱《密多心經(jīng)》,加“密夕,而不是加“蜜”以與情節(jié)相應。智慧和慈悲皆系佛教的方便法門。如果從宗教思維的角度看,《西游記》中唐僧與悟空的關系在唐僧師徒關系中占據(jù)主導性的地位,這1格局及其可怪6107難”(第810回)
寫道,“3藏坐在林中,明心見性,諷念那《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忽聽得妖邪化成的女子喊救人,引動3藏的“慈心”。以《心經(jīng)》引出“慈心”,小說中3藏的“慈心’尹或可視為佛性未泯的性真,而3藏落人妖怪的圈套。具有1定的禪味,而從哲理思維的層面看,最終的化險為夷,具有漢儒所謂“碎義逃難”的性質(zhì)。
2、歷代高僧感通故事的啟示
中國現(xiàn)代作家沈從文在讀過1些佛經(jīng)故事之后指出:“這些帶有教訓意味的故事,篇幅不多,卻常在短短篇章中,能組織極其動人的情節(jié)。主題所在,用近世眼光看來,與時代潮流未必相合.但故事取材,上自帝王,下及蟲君,故事布置,常常態(tài)縱不可比方。只據(jù)支配材料的手段而言。實在也可以作為談‘大眾文學’、‘童話教育文學’以及‘幽默文學’者參考。實際.西游傳統(tǒng)題材演化為宗教神異故事的表現(xiàn)內(nèi)容,表明宗教神異故事外部影響的強勢作用。因此我們在考察西游題材流變對《西游記》創(chuàng)作的影響時,也應當.考慮歷代高僧感通故事可能產(chǎn)生的潛在影響。
梁釋慧皎(497-554)撰《高僧傳》310卷,《序》言表明撰述的基本立意:“至道沖漠,假蹄鑒而后彰,玄致幽凝,藉師保以成用”,專設“神異”門,記載“以異跡化人,或以神力振物”的高僧事跡,以化民成俗。唐釋道宣(596-667)撰《續(xù)高僧傳》310卷,改“神異”為“感通”,增“護法”1科。宋釋贊寧(91911001)撰《宋高僧傳》,輯錄感通故事,體制與《續(xù)高僧傳》同。民國喻謙(?11933)《新續(xù)高僧傳4集》6105卷分科方面將感通易為靈感。歷代僧傳中高蹈離俗、術解多能的感性形象,對于我們理解《西游記》的敘事局段和形象塑造,不無啟發(fā)。
(1)神通變化
《西游記》中孫悟空從學于須菩提祖師門下,具備7102般變化。佛教4神通有如幻通、能轉(zhuǎn)變外物。《宋高僧傳》卷210《唐西域難陀傳》有著類似記載:
“釋難陀者,華言喜也,來詳種姓何國人,乎其人也詭異不倫,恭慢無定。當建中年中,無何至于崛蜀.時張魏公延賞之任成都,喜自言我得如幻3昧,嘗入水不濡,投火無灼,能變金石化現(xiàn)無窮。初入蜀、與3少尼俱行,或大醉狂歌,或聚眾說法,戍將深惡之,亞令擒捉。喜被捉隨至,乃曰:‘貧道寄跡僧門,別有藥術。’因指3尼曰:‘此皆妙于歌舞?!鐚⒛酥刂?,遂留連為置酒肉夜妻與之飲唱,乃假擂棒巾櫛,3尼各施粉黛.并皆列坐,含娣調(diào)笑,逸態(tài)絕世。飲欲半酣,喜謂尼曰:‘可為押衙蹋舞乎?’因徐進對舞.曳練回雪,迅起摩膚,伎又絕倫。良久曲終而舞不已。喜乃咄曰:“婦女風邪!’喜忽起取戍刀,眾謂酒狂.在坐者悉皆驚走.禪折3招。姿皆路干掖。而乃粉寸比將走.速研3尼.頭皆路于地,血及數(shù)丈。戍將大驚.呼左右縛喜。喜笑曰:‘無草草也。’徐舉3尼,乃笨竹杖也,血乃向來所飲之酒耳。喜又卻坐飲宴,別使人斷其頭,釘兩柱上,皆無血污,身即坐于席上,酒巡到即瀉入斷處,面色赤紅,而口能歌舞.手復擊掌應節(jié),及妾散,其身自起就柱取頭安之.輒無疲痕。時時言人吉兇。事多是繼.語過后方悟。成都有人供養(yǎng)數(shù)日,喜忽不欲住,乃閉關留之,喜即入壁縫中,及牽之漸入,唯余襲裝角,遺巡不見,來日見壁盡僧影,其狀如日色,隔日漸落,經(jīng)7日空有墨跡,至8日墨跡已滅。有人早見喜已在彭州界。后終不知所之?!彪y陀之狀,跡為邪正,游戲風塵,具有喜劇精神。與悟空早期的“妖仙”形象,以及后期“人間之喜仙”形象的提升.有著異曲同工的妙趣?!袄钭课嵩u點”就美猴王的奇縱變化贊嘆不已,稱為:“幻極”、“趣甚”、“妙甚”,就想象藝術而言,其實也能在僧傳神異故事中得到參證。
(2)僧道斗法
《西游記》周流3教。與傳統(tǒng)文人會通3教的思想意1識結構相通。由于明代宗教政策的特殊性,在佛道關系上,《西游記》中僧道斗法的故事表現(xiàn)得非常生動。明釋明河(1588-1640)撰《補續(xù)高僧傳》,記載唐至明萬歷末高僧事跡,卷109《金法沖傳》記載了1個發(fā)生在金統(tǒng)治區(qū)的僧道斗法的故事:
“法沖大師,不知何許人,居5臺山,神異莫測。大定中,黃冠蕭守真上奏請與沙門角力,金主許之。師應召入京,止昊天寺。明日于殿庭相試,蕭能飲斗酒自若,謂沖曰:沙門能飲乎?如弗能,則出吾下失?!睅熢?‘吾能1飲10解,不足為難,但吾佛有戒,沙門不得飲酒,請加砒霜雞毒于中,我與若飲,庶不為犯,若能飲之乎?’蕭曰:‘請沙門先之。’師手持毒酒,口誦咒,飲之如吸水,飲畢,倒器相示無遺。然涓滴即滿盛1器,與蕭,蕭毅棘不敢受。師曰:“汝出吾下矣?!挭q大言矜高。師于地畫金剛圈咒之,蕭不覺投入圈中,汗如雨下,丑態(tài)狼籍,盡力求出而不能。上勸師舍之。師曰:‘若非帝前,吾以金剛柞碎爾首。’金主大加賞嘆,賜儀仗送還山.救建萬歲寺居之?!?/p>
在《西游記》第510回中,于地畫圈也被賦予拒魔的特殊神通.如從心性修持的角度看,有著“煉魔”的象征意義;太上老君的金剛柞被兌怪盜出,“大弄個圈套”,具有特殊法力,在情節(jié)發(fā)展過程中起著穿針引線的作用,使神魔世界處于流轉(zhuǎn)狀態(tài)。法沖大師神異莫測,他的金剛柞自然不可小覷?!堆a續(xù)高僧傳》雖然成書在繁本小說《西游記》之后,但《法沖傳》取資的宗教歷史故事發(fā)生在此前,同類素材依然可以作為繁本小說《西游記》寫定者的憑依
(3)朽株烏巢
《補續(xù)高僧傳》卷109《志誠傳》記載元朝僧人志誠“‘平生多異跡,通靈感化.驚耳悸目之事,人莫測是凡是圣。嘗靜居,有異氣縷結作善財合掌形在師上。夜寢.人見有白光洞胸經(jīng)時不散,有時群雀聚師頭頂,如立朽株。”其他如同卷《不2傳》、卷210《廣玉寧義傳》.都以“朽株”喻高僧禪定形象,能夠從1個側面啟發(fā)我們理解《西游記》“烏巢禪師”的命意。
(4)周流奔趨
補續(xù)高僧傳》卷109《鏡中廣能2師傳》記載僧人鏡中預知有盜當夜至,“其夕,盜10數(shù)人突人,師曰:“虛無恐孤來意,奈何?’乃手為裝裹飲食之,盡室以行。盜負所得竟夜奔趨.自喜離人遠甚,及天明視之,但旋繞兩廊間,尚未出寺門也。盜眾羅拜請死,師慰而遣之?!贝朔N盜賊旋繞兩廊竟夜奔趨的構想,齊天大圣在如來佛手掌心賣弄精神的相對性辨證思維近似。
(5)龍宮說法
明如惺《大明高僧傳》卷1解義篇《南宋興圣寺沙門釋凈真?zhèn)?》記載:
“嘉熙3年,游浙江諸剎.因錢塘江壩毀,江濤泛濫災民,師以渴呈安撫使趙端明曰:‘海沸江河水接連,民居沖蕩益憂煎。投身直入龍官去,要止驚濤浪拍天?!焱渡碛诤?3日而返,謂居民曰:我在龍宮說法,龍神聽受,此塘不復毀矣?!Z訖.復投于海。趙端明感其德,具聞于朝,救賜護國凈真法師,立祠于杭之會祠。”
投身于海,3日而返。龍宮說法,龍神聽講。此種高僧神異故事在民間的廣為流傳,勢必影響到《西游記》小說創(chuàng)作的神話思維。
以上材料是本人從歷代《高僧傳合集》中鉤稽的幾個典型事例,乃就其牽葷大端者而言,非必盡舉。我們在考慮繁本小說《西游記》最后寫定的過程時,在本事緣起方面往往只考慮到同1題材的流傳演變情況,由上述材料分析得知.歷代僧傳中的高僧感通故事及其在民間的廣為傳播,對于《西游記》小說創(chuàng)作具有文本拓展意義,實際上在西游取經(jīng)題材本事的文本系統(tǒng)之外,構筑了另1可以借資的敘事文本系統(tǒng)。
3、宗教描寫藝術轉(zhuǎn)換的若干進路
受取經(jīng)題材的宗教性質(zhì)限制,繁本小說《西游記》的寫定者在創(chuàng)作中繼承了頌佛的宗教旨義,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寓含著不斷的心性修持,這是作者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不斷喚醒的宗教意識。從第1回“靈根孕育源流出”,到第1百回“5圣成真”,展現(xiàn)的是從真如緣起到佛性回歸的心路歷程。這是作者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企圖復制的1襲宗教的細衣。
《西游記》中的宗教內(nèi)容,作為文學精神現(xiàn)象的1個側面,在作品中得到了正面表現(xiàn)。具體體現(xiàn)于兩個方面:1是非情節(jié)因素的體現(xiàn).主要集中在宗教說教的詩詞渴頌中;1是滲透在情節(jié)描寫的具體過程中,與情節(jié)融為1體,或是利用回向褐的形式對故事內(nèi)容進行概括對情節(jié)發(fā)展予以提示,或是利用6道輪回、因果報應的觀念敷演故事。結合起來看,又都不同程度地體現(xiàn)出使宗教意識與世俗觀念彼此結合的思維傾向.這是作者契合民間接受心理對宗教描寫進行的藝術轉(zhuǎn)換。與此同時,又借取經(jīng)1行的現(xiàn)實境遇,對君主政治融人民間批評的特殊視點,表達對民生大眾的普遍關懷,從而在本事緣起的基礎上,以“旁通曲喻”的形式,隱現(xiàn)時事緣起的寫作意圖。這兩個方面,代表了宗教描寫藝術轉(zhuǎn)換的主要努力方向。
黑格爾《美學》認為:藝術作品不是像單純的具體的感性事物.即單純的外在自然那樣獨立自足地存在著,“它在本質(zhì)上是1個問題,1句向起反應的心弦所說的話.1種向情感和思想所發(fā)出的呼吁。黑格爾對藝術精神的描繪,有助于我們理解《西游記》宗教題材方面的“超旨”現(xiàn)象,以及意蘊方面的“溢出
”狀態(tài)。
(1)宗教意識與世俗觀念的貼合
1.勸化善信,趨利避害。《西游記》全書有29首回前詩詞渴頌。這些詩詞渴頌形成1條宗教說理的言路??适欠鹗轮兄匾某b體裁,按題材分為贊佛渴、發(fā)愿渴、警眾渴、回向渴等,其中,回向揭的意義是將前面念誦的內(nèi)容歸結到念誦者的心愿和目的上去?!段饔斡洝吩谶\用贊佛揭使佛教義理得以闡發(fā)和弘揚的同時,用發(fā)愿渴、警眾渴、回向渴等方式表達出勸化善信、趨利避害的民俗信仰。如第7回的警眾褐“富貴功名.前緣分定,為人切莫欺心”,在該回回前褐文之后,綴以“些些疏狂天加譴,眼前不遇待時臨”的發(fā)愿渴,深有1番“正心誠意”、待機守時的勸進意味,與《增廣賢文》之類雜書中的人生格言留心世務的精神相通,也與極富民間色彩的勸善文、陰聳文聲口相類。
2.6道輪回,因果報應。佛教因緣和合的觀念,與民間宗教積善消惡的心理相結合,形成因果報應、6道輪回的觀念,繼而成為1種民俗佛教信仰,此種民俗信仰,又因其幼稚但又富于形象的感性形式被納人民間文學藝術當中.很容易與“導愚適俗”的小說文學樣式結合起來,成為小說敷演故事、組織世態(tài)的藝術手段。所謂“1飲1啄,莫非前定”的宗教意識,在《西游記》中已成為文學想象、情節(jié)結構的思想基礎。如小說第2109至3101回,寫奎星下凡擄掠寶象國百花公主,在碗子山波月洞作怪,被悟空逼斗,悟空上訪天庭,奎星被收上界。這1故事.包含兩層因果:1是侍香玉女與奎星有前定之緣.1是悟空鬧天宮時曾與奎星照面??菫樯駷槟?,正與第2109回回前詩渴詩意相合:“悟即剎那成正,迷而萬劫沉流。若能1念合真修,滅盡恒沙罪垢。”
3.消災釋想,度亡脫苦。小說第103回寫3藏在獵人劉伯欽家,為其亡父念經(jīng)超度。由于繁本小說又名《西游釋厄傳》,這1接近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也被作為1個典型事例,寫得10分透足。運用民間故事慣用的“3迭法’,敘事方式.讓伯欽與其妻、其母反復敘說夢中同1情形,2陰司”觀念與民間鬼神信仰
聯(lián)系在1起,與佛教地獄說相應,實際上,相信“死人著”,是東西方宗教1個共通的方面,對照前文關于“10代冥王”的陳說,“泰山王”這1司鬼的道教尊神與“閻羅王”等并列,同置于地藏王菩薩之下,多神并存反映了民間信仰的雜亂情況;與孝親思想相連,符合西方學者對于中國宗教的認識。在西方學者看來,祖宗崇拜是最普遍的宗教主題之1.甚至具有滲透于1切的特征,而在中國,對雙親和祖宗的崇拜被看成是宗教和社會生活的核心,契合著民眾心理,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
(2)宗教描寫向讀絕實人生的轉(zhuǎn)移
《西游記》宗教人事描寫中存在非宗教非神學思想,宗教人事描寫的部分內(nèi)容,在本質(zhì)上是現(xiàn)實性的,是對現(xiàn)實人生以及社會歷史的曲折反映。如將西天取經(jīng)處理成治世之尊唐太宗解冤釋結的現(xiàn)實需要,與明代對貞觀政治的反思相應?!段饔斡洝分械膰跞合瘢词鞘爻煞e弱。國事日非;要么是喜怒無
常,賞罰無度;或者胡為亂信,賢士去國;或者戀內(nèi)誤國,體統(tǒng)無存。所體現(xiàn)的心惑、責苛、情偏等種種惡習,與文人贊述中的圣君明主已相去甚遠,既是對君主清明政治理想的揚棄,在1定程度上也是借君王威權之重,放大人性的弱點。作品所表現(xiàn)出來的對社會問題的鑒戒、對世間英雄的渴望、以及世態(tài)人情的諷喻.反映了社會意識和現(xiàn)實精神的主體貫注
1.從文學思維的角度看。《西游記》作品現(xiàn)實感的建構,主要來自于兩個方面的辨證思維:1是華無別,所謂大千世界皆為身邊世界。取經(jīng)1行,所歷諸國,“與中華無異”,類似的提示在作品中不絕如縷其實作者所寫,始終未越出國界1步;1是天上人間兩重世界的復現(xiàn)復迭。所謂“3千法身”,所謂“分瓣梅花”,類似的1與多的思維,正是虛幻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理1分殊”的形象注解。玉帝統(tǒng)治下的天朝政治,隱喻了明代社會政治的重要弊端,即名器之濫,與言路之站。
2.從小說取材的角度看?!段饔斡洝纷诮堂鑼懙默F(xiàn)實轉(zhuǎn)移,主要表現(xiàn)為3個方面:首先.從小說大的情節(jié)結構看,從猴王西行求長生之法到隨唐僧西天取經(jīng)這兩個故事系統(tǒng)的轉(zhuǎn)換是以猴王尚未完全度越“3災利害”為連接點,小說借“3災利害”觀念摒棄了“千年苦行”的道路,其次,從文學表現(xiàn)的角度看,是對人間僧團生活的回避。走出國門.走向大自然.周游遍歷,固然源于玄獎西行的本事,但也因結咖膚坐、數(shù)珠念佛、青燈黃卷、寂寂入定、與世隔絕的佛教僧團單色調(diào)的生活,是不足以為具有強烈的動態(tài)感和感情色彩的文學形象描繪所凝注的。最后,從小說所鋪陳的宗教觀念看,法相惟識東這1謹守門戶之見的教派所宣揚的義理精神被主張..教外別傳”的禪宗心法所置換,既與明代佛教潮流相1致,同時也與明代學術思想對于心性問題的思考、高揚自然人性和主體精神的思想潮流相吻合。
3.從語言表現(xiàn)的角度看。旁通曲喻,呈現(xiàn)出思想的“表情”。在《西游記》明清時期的論者之中。陳士斌可以視為“解經(jīng)”說的代表性人物之1,他的《西游真診》是1部用《易經(jīng)》和丹道修煉理論解釋《西游記》的書.如《西游真診》第510回評論說:“橫豎側出,旁通曲喻,千魔萬怪,無非止講得修‘性命’2字,止修得先天真乙之氣而已?!彼脑u論以《西游記》的作者系教門中人即仙師丘處機為前提,此1前提經(jīng)清人辨正已不足論。但即使是陳士斌的評論,其間亦有現(xiàn)實人生的感懷作為旨歸:“蓋大圣有通天地之志而運否時艱,絕人逃世,遇足悲也。讀‘養(yǎng)養(yǎng)精神’4字.使予兩淚如注。”陳氏指出的《西游記》文學形象隱言曲喻的隱喻特色.為今人對《西游記》的批評,預示了理、藝術形式批評的遠景。實際上,《西游記》亦此亦彼的游戲筆墨,與言近指遠的反諷技巧.使作品在審美愉悅與深度真實方面完成了兩極追求。
總之,《西游記》借助宗教名目敷演故事,以取經(jīng)1行的境遇作為藝術轉(zhuǎn)換的觸媒,這1轉(zhuǎn)換以宗教意識與世俗觀念的貼合為漸進過程,社會意識既是宗教意識藝術轉(zhuǎn)化的深化,又作者主體精神的自然流露,同時符合小說這1文學樣式“導愚適俗”的內(nèi)在要求。佛道方面“非”、“空”、“虛”、“靜”思想,對于現(xiàn)實人生有著否定性的認識傾向。宗教的教化功能與文學的教育功能,宗教救世的慈悲與福國淑世的文人理想,具有1定的同構性.這是文中宗教意識與社會意識相并馳驅(qū)的平衡點。
就對作品的感性印象而言,文學形象的描繪也表現(xiàn)出宗教方面的自由態(tài)度?!段饔斡洝分?教混1、有物渾成的宗教形態(tài).融攝了明代的社會思想,包裹于文化整合的總趨勢之中,即如孫悟空學長生之法1般,有著“多里撈摸”的性質(zhì)。不必諱言,《西游記》在宗教言述和文學表現(xiàn)之間依然存在某些矛盾
狀況,作品在宗教說理的言路與小說敘寫的方式方面表現(xiàn)出1定的依違姿態(tài)這1現(xiàn)象值得進1步的探索。